十多年前,香港曾經有過一陣龍貓熱,不是宮崎駿拍的《龍貓》,而是當寵物養的龍貓。當然現在也還有很多人喜歡,但它已經成為一種常態的寵物,和貓狗一樣,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潮流了。這些毛發柔潤、胖嘟嘟圓滾滾的鼠輩原產于南美洲,安第斯山脈上就有不少村民飼養,每家每戶起碼有十來二十只。他們的飼養方法很簡單,就是由它們滿屋亂跑,不用籠子,自由奔放。高興的話就隨意從地上撈起一只,抱進懷里,輕輕撫摸;又或者直接捉到廚房灶臺上一刀劈死,去毛之后直接燒烤。
我想大部分圍著寵物店櫥窗對著龍貓大叫“好可愛呀”的本地小孩都不知道,原來這些可愛的小動物還是南美印第安人的一種食物,其肉是蛋白質的來源,其毛皮則是高地上的珍稀保溫材料。它兼具寵物和食物的身份,兩者可在瞬間轉換,全憑飼主一念定奪。
前陣子我去珠海的淇澳島看朋友,在他租來度假的嶺南式村屋里喝茶聊天,到附近吃了一 頓蔡瀾都說好的馳名農家菜。然后我們驅車前往島上的濕地保育區,沿著新修的木板棧道在紅樹林間散步、吹風、觀景。不多遠便是拉斯維加斯式的澳門天際線,我們難免感慨,百步之距,竟有如此巨大的差異;曾幾何時,澳門也還保有這種靜好鄉郊,能過想象中淳樸美善的漁村好生活。
廣州市中心的街上曾經有數之不盡的排檔,檔前吊著一頭頭臘紅了的乳犬,旁邊的招牌則書上“冬季補身真材實料龍虎鳳”(年輕人大概不知,“龍虎鳳”就是蛇肉貓肉狗肉共冶一爐)。如今,這些老排檔與老街一起消失,貓肉狗肉自然也和老廣州一并退隱在拔地而起的新城形象后面,起碼不再張揚。
結果這天我卻與“肉貓”重逢。從紅樹林出來,道旁便是一家簡陋的半露天食店。雖曰簡陋,可墻上卻有不少名人留影,例如“香港紅星畬詩曼”,照片里的她和老板并肩微笑,看來十分開心。這家店有氣勢,一進門就見木桌上一只連皮牛頭,雙眼圓瞪,你彷佛能在上頭看見這只牛生前所睹的后影像,它的頸后還帶著半節脊椎,從血跡看來,大概宰好放了一天以上。
我們進店,是因為看見他們在外頭魚塘邊上搭了一座籠子,里頭貓叫連連,相當哀怨。籠內有六七只貓,其中一只可能才幾個月大。店家指著這些神色緊張的貓兒解釋,其實他們只是養著玩,有客人要才拿出來殺,如果沒有人吃,便繼續養下去。于是我們一口氣用了幾百塊錢把它們全部買下,除了一只趁亂跑掉,其他全部裝進麻袋,帶回朋友的村子放養。
然后我蹲在路邊看它們謹慎地叼食朋友放在墻角的剩飯剩菜,心里一直想著那家店的老板,他的神態滿不在乎,似乎吃貓從來不是問題,寵物和食物的界限也不必太過分明。我知道這很難理解,卻也不得不承認它的古老與自在。那天夜里,我還夢見畬詩曼張口大嚼“龍虎鳳”,臉上掛著照片里的微笑。